2015年3月，笔者第一次来到总部位于日本千叶县的著名的龟甲万株式会社访问。龟甲万株式会社（下文中简称“龟甲万”）是一个可以追溯300多年历史的生产酱油的老铺企业。很早就知道这个企业，除了因为家里用的酱油就是龟甲万的产品之外，还因为这个老铺企业的经营体制——八个家族共同经营。

        同一个家族的不同成员之间，都可能因经营方针和想法不同而发生矛盾和纠纷（如上一期栏目中介绍过的大塚家具发生围绕公司经营权的父女之争），严重的甚至会让企业陷入破产倒闭的危机；而龟甲万的经营体制竟然实现了八个不同家族的共同经营，而且这种经营体制从1917年确立至今也已经顺利走过了98个春秋，龟甲万在这种经营体制下也实现了稳健的发展。从经营绩效来看，2014年3月，龟甲万实现销售收入3432亿日元，营业利润也高达238亿日元。从市场份额来看，龟甲万在日本国内占有30%以上的市场份额，而在海外的市场占有率竟然超过55%。龟甲万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公司？龟甲万所实现的经营体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经营体制？在本文中，笔者先来追溯一下龟甲万的历史，然后再来考察一下龟甲万的这种八个家族共同经营的经营体制及其经营智慧。

从竞争对手到合作伙伴

        在日本千叶县的最北端，有一个地方叫做野田。这里东有利根川，西有江户川，南有利根运河，三面被河川包围，气候宜人，自然风光秀丽。而这里正是龟甲万公司的总部所在地，是日本最大的酱油生产基地之一。

        1661年，当地的一个叫做高梨兵左卫门的人开始酿造酱油。日本最早的酱油的做法，也是来自于古代的中国。将蒸熟了的大豆和炒熟了的小麦搅碎混合在一起，加上食盐和水，在适当的温度下让其发酵，最后形成的黑色的液体就是酱油。因为野田三面被河川包围，温暖潮湿的气候也非常适合微生物的成长，因此这里产出的酱油非常美味。继高梨兵左卫门之后，也有很多人加入了酿造酱油的行列，如后起之秀的茂木家族。茂木家族本来一直从事着生产大酱的生意。1766年，茂木家族开始转行生产酱油。由于大酱和酱油在酿造技术上有着较强的共通性，茂木家族的酱油很快就在当地市场上抢占了一席之地。而随着茂木家族的分支家族也纷纷加入酿造酱油的行业，野田地区的酱油酿造格局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单单是茂木家族，就有茂木七左卫门、茂木佐平治家、茂木七郎右卫门、茂木房五郎、茂木勇右卫门、茂木启三郎这六个同根家族在生产酱油，他们虽说是出于同族茂木，但也都各自为战，分别使用着各自的商标，相互之间是竞争关系。

        到了1814年，野田的堀切纹次郎剑走偏锋，先是生产味醂（一种有较强甜味的调味品，多用于炖煮料理之中），而后也同时生产酿造酱油，并迅速在野田的酱油产业里站稳了脚跟。这样，加上最早的高梨家族，八家酱油酿造企业相互切磋，比产量竞质量赛价格，激烈的角逐起源于野田，但战场开始慢慢向周边扩展。

        从明治时期末年到大正时代初期，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日本迎来了一个经济萧条的时期。而这个时候，位于野田的这八家酱油酿造企业的日子也变得异常艰难。外部环境的严峻将八个家族聚集到了一起。为了生存，八个家族都认识到：“现在已经不是相互争斗的时候，需要抱在一起相互支持才能渡过难关。”于是在1917年，在势力相对强大的茂木佐平治家家族和高梨兵左卫门家族的倡导下，八个酱油酿造家族摈弃前嫌，停止了相互之间的争斗，共同成立了“野田酱油株式会社”。至此，八个家族共同经营的龟甲万公司的前身诞生了。

        外部艰难的经营环境让八家酱油企业团结了起来并最终走到了一起。相互竞争只能相互削弱，而强强联合，各大家族的秘传技艺与智慧集结到一起，则形成了强大的力量。从竞争对手到合作伙伴的这一次蜕变，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让龟甲万成长为世界的著名品牌。

发挥八大家族优势生成最强经营阵容

        八个家族合伙共同经营一个公司，一般看来是很难取得成功的。在上一期专栏中我们共同看过了最近发生的大塚家具的父女之间经营权之争。虽然最后是女儿大塚久美子战胜了父亲大塚胜久取得了经营权，但上演这样的闹剧的确让人心寒。同族经营如此，合伙经营就更加艰难。然而龟甲万竟然是八个家族的共同经营，而且不但实现了持续经营近百年，也获得了稳健的成长。

       “让没有能力的人担任社长继承家业是同族经营的最大的弊端。坚持同族经营，接班人的选择有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余地，因此有时候也就不可避免地让无能的人去经营企业，而这势必会让企业的发展受到阻碍。为了消除此种弊端，我们八个家族的祖先利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将我们这八个家族结合到了一起，形成了八个家族共同经营龟甲万的这种经营体制。八个家族，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多，而且为了相互之间的利益，必定会选出最有能力、最合适的人选。否则就不会达成一致取得均衡。而且还能实现相互监督。因此现在这种经营体制，能让我们从八个家族中挑选真正有能力的人来主持大局。”出身于茂木家、1995年-2004年担任龟甲万第十代社长、目前担任龟甲万名誉会长的茂木友三郎这样解释道。

        不难看出，龟甲万的经营体制，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八个家族之间的均衡和相互之间的制约。企业经营的好与否，直接关系到每个家族的利益。为了实现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八个家族在选择企业最高经营者的时候，必定会最优先地去选择最能带领企业成长的人，而不是去优先考虑他是否属于自己的家族。因为对每个家族来说，毕竟促进企业发展才是最实惠的。而如果真心想要自己家族的人成为龟甲万的最高指挥者，那就只能在接班人教育上下功夫，让自己家族的接班人能够真正成为龟甲万合适的领导者。

        由此看来，在龟甲万，八个家族并不是轮流坐庄，也不是一家独裁，而是“社长之位贤者居之”。而且，为了保持八个家族共同经营的公正性和公平性，龟甲万还对八个家族的经营体制进行了制度上的约束。

      “在龟甲万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八个家族之中，每个家族只能有一个人进入公司，而且也不保证这个进入公司的人就一定能进入公司的高层。也就是说，每个家族先在各自的内部选出一个人出来进入龟甲万，然后再看这八个人的实力，真正有能力的才能进入公司的高层，参与公司的经营决策。所以这也就迫使每个家族都非常努力地对自己家族的下一代进行教育。而且，我们也不认为社长就一定从家族成员中选择，公司里面如果有非常有能力适合担任社长职位的人选，即便他不属于八个家族的任何一个，我们也会选择他担任公司的社长。毕竟给公司带来发展和成长是最重要的。”茂木友三郎说。

        而实际上，从1917年八个家族联合经营的公司成立以来到现在，一共有过12位社长，其中八大家族中，有三个家族分别诞生了2位社长，有两个家族中分别诞生了1位社长，而剩下的4位社长之中，2位是准家族成员，另外2位则是与八大家族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有能力的龟甲万员工。目前，龟甲万的第十三代社长堀切功章，是堀切家族诞生的第一位龟甲万社长。

不易流行，成就百年基业

        龟甲万能够上下传承300多年，并发展成为世界著名的酱油生产企业，这当中的原因，除了强有力的经营阵容之外，日本老铺企业共通的“不易流行”的经营智慧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易，是指坚守不应该改变的东西；流行，是指改变应该改变的东西。

        首先，不易，表现在龟甲万坚守本业，对技术精益求精，追求卓越。龟甲万300年如一日地坚持天然酿造酱油的生产，在坚持传承几个世纪以来的天然酿造工序和传统工艺不改变的同时，积极投入大量的物力和财力进行酿造技术和微生物技术的研究开发。经过长年的积累和沉淀，龟甲万的酿造技术和微生物技术始终走在行业的前面，甚至培育出了一种新型曲霉菌。这种叫做“龟甲万菌”的曲霉菌，在形成龟甲万酱油的色香味时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正是龟甲万的这种长期的坚持本业（天然酱油酿造），造就了龟甲万的“工匠精神”，使所有员工在产品的制造上和技术的探求上精益求精，追求卓越。而这也让龟甲万的产品做到了极致。

        其次，流行，表现在龟甲万的不断追求产品创新和价值创新，积极开拓全球市场。在产品创新和价值创新方面，由于长年以来的对本业，对酿造技术和微生物技术的坚守，龟甲万积累了雄厚的技术力量。2009年，龟甲万率先在日本市场上推出了“丸大豆酱油”。这种富含了豆油精华成分的酱油，比起普通的酱油口感更加细腻滑润，更增加了酱油的香气；而在2010年，龟甲万又迅速推出了新产品“生酱油”系列。清澈透明的红褐色“生酱油”与一般酱油相比鲜度大大提高，在料理烹饪时更能将食材的原汁原味最大限度地牵引出来。另外，为了迎合消费者的健康饮食需求，龟甲万还推出了多款低盐酱油和有机酱油等。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衍生技术给龟甲万带来了丰富多彩的产品系列，除了各种各样的酱油之外，还包括各种口味的酱汁，调味料，豆奶，以及各种果汁饮料等。在开拓全球市场方面，龟甲万早在二战结束之后不久就开始有计划地进军海外市场。当时日本国内的经济开始复苏，国内市场也正逐步扩大。但龟甲万的富有远见卓识的经营者们认识到，日本毕竟是一个弹丸之地，人口也不会无限地增长，仅仅在日本国内发展的话，势必会在不久的将来遇到瓶颈。于是，在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并不明朗的1957年，龟甲万率先开始向美国市场发起了冲击。在成功拿下美国市场之后，1972年，龟甲万又开始进军欧洲市场，1980年开始进军澳洲市场。而如今，龟甲万的产品在美国占有50%以上的市场份额，龟甲万的罗马字拼写KIKKOMAN也几乎成了酱油的代名词，而在整个世界市场上，龟甲万的市场份额超过了55%。

       “调美味，品人生”，龟甲万的这句简洁明了的品牌口号，阐述了百年老铺酱油企业龟甲万对世界消费者的承诺，也似乎在向我们展示着一个仅仅靠做酱油就能实现经营百年的“工匠型”传统制造业企业那历久弥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