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许多中国家庭在家具摆设上是颇有讲究的。正房厅堂的几案上往往是东面摆放瓷瓶,西面摆放镜子,即“东瓶西镜”,摆放瓶镜是取瓶镜的谐音,寓意平静,希望家庭和睦,平平安安。这反映了中国人对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族有一种骨子里的寄托——希望自己的家族福泽绵长,无灾无秧。但事实上,有许多曾经显赫的家族流散败落,子孙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郑板桥在给堂弟郑墨的家书中说:“谁非黄帝、尧、舜之子孙,而至于今日,其不幸而为臧获、为婢妾、为舆台、皂隶,窘穷迫逼,无可奈何。非其数十代以前即自臧获婢妾舆台皂隶来也。”家族的败落有很多因素,只有弄清并避免出现这些问题,才能避免出现家族败亡的后果。所以,如何保家是许多人探究的一个问题。
放纵人欲必有灾殃
除了极少因天灾而败亡,许多家族的败落是“人祸”造成的,即家族成员的所作所为酿成了败家的恶果。比如,贫寒家庭的子弟如不能安分则会铤而走险,为匪为盗,以致因违反国法而受惩。富裕家族的子弟追求享乐,或以骄纵惹祸,或以纵欲伤身,这都是“人欲”使然。所以古有“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之语。无论平民百姓之家还是帝王贵胄之族,这种“人欲”不加克制的后果十分严重,所以《尚书》有“人心惟危”之语。唐太宗李世民贵为皇帝仍然要求自己克制欲望,他自叙说“朕即位十三年矣,外绝游观之乐,内却声色之娱”,意思是说在自己即皇帝位以来的十三年中,在外杜绝游览观赏之乐,在内摒去歌舞女色的欢娱。
对于一个权倾天下的封建君王来说,如此克制人欲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唐太宗也严格要求子弟,即使贵为亲王皇子,也首先要克制欲望,不能恣情纵欲。他在《帝范》中告诫皇属:“你们生于富贵,长于深宫。作为帝子亲王,先须克制自己的欲望。每穿一件衣,则在心里要怜悯养蚕妇女的辛勤;每餐一顿饭,则心里要想到耕田农夫的辛苦。至于处理案件,不可先听任自己的喜怒。朕每亲自处理各种政务时,哪敢怕苦怕累?你们不可鄙视别人的短处,不可依仗自己的长处,只有这样才可能永久富贵,保持终身吉祥安顺。”
他还更进一步指出人欲的危害:“五关近闭,则嘉命远盈;千欲内攻,则凶源外发。是以丹桂抱蠹,终摧荣耀之芳;朱火含烟,遂郁凌云之焰。以是知骄出于志,不节则志倾;欲生于心,不遏则身丧。故桀纣肆情而祸结,尧舜约己而福延。”意思是说耳目口鼻身的情欲闭敛则好命长远;千种嗜欲内攻则外有凶事。所以丹桂树内的蛀虫虽小,终损荣芳;烈火内的烟尘虽微,也会阻遏凌云上冲的火焰。由此可知,骄奢由人的意志决定,不节制必使志气消沉;情欲生于自心,不遏制就会丧身。所以桀纣放纵情欲终酿大祸;尧舜约束自己而福运延绵。
唐太宗是一个注重历史经验的君王,他的这段话是历史教训的总结也是自己的体会。但是,克制人欲又是十分困难的,如何不让人欲过度膨胀呢?明代弹劾奸相严嵩的一代名臣杨继盛在家书《父椒山谕应尾应箕两儿》中告诫两个儿子:“心为人一身之主,如树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先坏了心。心里若是存天理,存公道,则行出来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这边的人。心里若存的是人欲,是私意,虽欲行好事,也是有始无终;虽欲外面做好人,也被人看破你。如根衰则树枯,蒂坏则果落,故我要你休把心坏了。心以思为职,或独坐时,或深夜时,念头一起,则自思曰:‘这是好念?是恶念?’若是好念,便扩充起来,必见之行;若是恶念,便禁止勿想。方行一事,则思之:以为‘此事合天理、不合天理?’若不合天理,便止而勿行;若是合天理,便行。不可为分毫违心害理之事,则上天必保护你,鬼神必加佑你。否则天地鬼神必不容你。”
能循天理则为君子
放纵人欲必有灾殃,能循天理则为君子,这里以天理来对治人欲,用鬼神来赏罚善恶。如此方能蒙上天护佑,方能保身保家,所以宋代朱熹说循理保家之本。
但在具体的治家实践中如何操作呢?比如,在古代,伴随着家族兴亡的往往是买卖田产,这时如何循理呢?即不可害人。宋代袁采所著《袁氏世范》是一部具有很大影响力的家训,被后人推崇为仅次于《颜氏家训》。他在《袁氏世范》治家篇中说:“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买产之家,当知此理,不可苦害卖产之人。”因为卖产之人,或因缺食,或以负债,或以疾病、死亡、婚嫁、争讼等原因,需要百千金的花费,则卖百千金的家产。总之,不到万难,古人不愿出卖祖产。若买产之家即刻按价付款,卖家虽转手花去,但可以了其卖产欲急用这件事。
如果买家趁人之危刻意逼迫就是违背天理。所以袁采说:“而为富不仁之人,知其欲用之急,则阳距而阴钩之,以重扼其价。既成契,则姑还其直之什一二,约以数日而尽偿。至数日而问焉,则辞以未办。又屡问之,或以数缗授之,或以米谷及他物高估而补偿之。出产之家,必大窘乏,所得零微随即耗散,向之所拟以办其事者不复办矣。而往还取索夫力之费又居其中。彼富家方自窃喜,以为善谋,不知天道好还,有及其身而获报者,有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孙者,富家多不之悟,岂不迷哉!”意思是说若买产者为富不仁,明知人家急等钱用,故意表面推拒又私下引诱人家出售,以重压其价。
即使立了契约,往往仅先付全价的十分之一二,约定几天内付清余款。卖家过了几天去问,则推辞还没有办理,又屡次催问,或者拿数缗钱给他,或者用米谷和其他估值过高的东西来补价。则卖产者必十分窘迫,所得的零散小钱也随即耗散。以前想办的事办不成,光是往返索取欠款又不知搭上多少费用。买产的富家暗中高兴,以为是自己谋划的好主意。但他不知天道好还,恶有恶报,有的人是自身受报应,有的不是报在自身而是报在子孙身上。这个道理富家多不明白,这难道不是迷惑吗?
天道报应乃天下通理
袁采讲的是买卖田产的具体事情,其实讲的也是天下通理,也是许多古人在家训方面的通识:凡行事只图自己有利而刻薄别人,最后都要受到天道报应,或祸及自身,或祸及子孙。如郑板桥认为:天道,是降福给善良之人而降祸给淫邪之人。人善良就会富贵,人淫邪就会贫贱,这是天理。他自己也是以善良之心做人做事。郑板桥当秀才时,在翻检家中旧书箱时,发现前代家奴的卖身契,立即在灯下焚去,并不返还给他本人。担心明着给他,反而自己多了一番做作形迹,也让人增添了一番惭愧羞怯,由此可见郑板桥心底的善良。他使用佣人从不立卖身契,担心后世子孙以此为口实,苛求勒索别人。他在给堂弟的家书中说:“自我用人,从不书券,合则留,不合则去。何苦留此一纸,使吾后世子孙借为口实,以便苛求抑勒乎?如此存心是为人处,即是为己处。若事事预留把柄,使入网罗,无能逃脱。其穷愈速,其祸即来,其子孙即有不可问之事,不可测之忧。试看世间会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别人一点,真是算尽自家耳!可哀,可叹!吾弟识之。”
郑板桥的这段话,把如何保家的道理说得十分透彻,能存好心为人着想,就是利己的地方。如果处处算计别人,不循天理行事,则恶有恶报,必将以损人利己始,以害己祸家终。明理君子,不可不慎啊。